去年年底,百艺画廊相约,和李津在台北「台南担仔麵」有了匆匆一会。四处吃喝,是李津创作的「田野考察」,烤乌鱼子上桌时,我注意到他专注观看的表情像看著猎物,他咀嚼品味时的表情像和恋人的缠绵。
饮食、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;既饮食又男女,李津的画作,是复合的「饮食男女」。他的作品,博釆食物饮宴而载记之,也多男男女女肉身并陈,是真正的「饮食男女」,食物的肉身与男女的肉身交相叠映。文明,在所谓「性灵」之外,欲望----包括饮食和性,总是会被道学者斥為不登大雅之小道、外道。李津的构图,包括他谐拟自己的造型,那麼「下里巴人」而原欲饱满;但他画作的设色,那麼的繽纷爽丽,翩然彩云来集。衝突又如此撩拨,明明欲望极了,却一派天真烂漫。
他画中人物的拟卡通造型,还有那些斗大不守规矩的画面上之题记,使得他的画作,其实接连了最现代的现代!现代的精神正在於背反浪漫和古典的制约。文明的界限,在於火,在於生食与熟食。李津画作中,食物多是「熟食」,肉身的欲望,又多麼不遮掩、多麼的「生食」。提醒了我们:文明永远有一部份无法脱离原欲的痕跡!又或许,文明的动力,正在欲望。
所有修饰的美的背后,都有无法脱离、无法逃离的口腔期。我们从口腔说出话语、吃进食物,以為幸福,又永不饜足。李津怪吗?拿砖头敲破自己头颅的徐渭更怪呢。李津奇吗?食物和肉身的饗宴,又有何奇?
看李津的画,总被他「卡通化」的自己所吸引,彷彿那其中,有一丝丝无言的悲伤情绪:这一次饗宴之后呢?饮食男女之后,都是感伤的;这与望月月隐去、花开落水面,其实相通。古代禪师云:「道在尿屎间」;李津或云:「道在饮食男女间啊!」你或问他「什麼道」。他或可云:道可道,非常道。当有一刻,你被他的不在意而被扰动了,你会发现,自己所认知的「美」、「道德」种种,都是依照别人的期望而建构的,其中根本没有自己。
艺术家的「道」只有一条,走出别人没走过的路,那怕那裡是炼狱天堂,或者是,酒池肉林。当我们重新品味食物或感觉肉身时,柏拉图的「饗宴」才刚开始,我们的生命、我们的文明,正要从口腔开出花来。李津,正在载记:文明中最口腔、最肉身、最不「性灵」的那一部份,其实也很美丽。对我来说,他是水墨的道士,用繽纷美丽如羽的色彩敷设,从口腔中,飞出鸟来,开出花来。又像是水滸中的鲁智深大呼著:「嘴裡可以淡出鸟来!」就提著杵杖,吃肉喝酒去也。